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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性上癮》(前篇):與羅蘭巴特對話

我開始覺得,《性上癮》(Nymphomaniac)女主角Joe說出來的故事,並不可信,要不然,她不會用這種方式了結聽她說故事的恩人Seligman,和了結這部戲。難道這就是羅蘭巴特所說,「作者已死」?我懷疑,Seligman就是羅蘭巴特的化身。

1. 後結構

《性上癮》分前後篇兩部戲,每部約兩小時,分成八個章節,前篇五章,包括「垂釣大全」、「謝洛米」、「H太太」、「精神錯亂」和「小風琴學院」;後篇三章,包括「東方與西方教會(沉默的鴨子)」、「鏡子」和「槍」。章節與章節之間,雖非獨立發展,但並不緊扣,主要角色是順敍成長,但故事就沒有明顯的連續發展,全都是透過五十歲的女主角Joe,憑記憶向救了她一命的博學男士Seligman口述她性愛上癮的成長史。

觀眾要像聆聽者Seligman一樣,把分拆的故事重組,影片就像是一幅拆散了的拼圖,但吊詭的是,當我們嘗試把拼圖湊合一起時,才發現每塊拼圖不一定能夠完整拼合,最後組成的樣子,又不是順理成章發展過來的因果關係。換句話說,就是真相沒有完全浮現,甚至是沒有真相。

《性上癮》前後篇的故事,結構上仍然有著傳統故事的起始、發展和終局,但看Lars Von Trier的電影,不是期望有「傳統」,有的是違反我們慣常理解的完整,每段故事之間,人物個性發展都有不同程度的自相矛盾,最明顯的例子,就是女主角Joe的性格。Joe潛在內心的慾望,並不連貫,她在性濫交、性虐待、戀父與同性戀之間遊離,並不專一。而她第一個男孩車房仔Jerome,亦是一樣,個性似是酷酷的,但後來又非常婆媽。導演透過一定程度的前後矛盾,不斷重新整合故事。後結構主義,除了沒有一個結構整合的中心故事外,就是連主流電影的二元對立,黑與白、善與惡、東方與西方等都要破解。這樣看來,《性上癮》是一部後結構主義電影。

後結構主義的另一意義,就是解構。無論Joe說什麼,Seligman都會在旁替她解構。第一章「垂釣大全」,就是Seligman以垂釣活動比喻Joe的放蕩性愛。垂釣者、魚勾、假魚餌和魚的關係,就是女性解放身體尋找獵物的現在進行式。Joe以平白方法道出淫蕩故事,滿以為Seligman會立即心猿意馬,誰知道他一直在牀邊冷靜、理智地解構,從斷續的敍述,還原敍述者的心理和動機。當然Joe也不是完全無知的,她會自我解構,但無論如何,Seligman就像羅蘭巴特。或許導演Lars Von Trier才是真正「幕後的羅蘭巴特」,但Seligman在幕前替他代言,也同時替羅蘭巴特代言。

2. 少女Joe的煩惱

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肯定跟《性上癮》中「少女Joe的煩惱」有密切關係。維特和Joe都是耽於某件事物之上,維特沉溺在一段沒結果的單戀,Joe則踏進不能自拔的性慾望漩渦。影片第一章雖然叫「垂釣大全」,但就更像女性版《Fight Club》,同樣字首都是「F」,但後面換成另一個粗俗字。兩個女孩在火車玩性愛比賽,由車頭獵艷到車尾,幹得最多的便算贏,後來這種遊戲擴展開去,幾個女孩成員走到一起,躲在密室共同宣誓、共同行動,實行性愛大解放。

無論是男版或女版「F-Club」,都是以個人身體對抗社會枷鎖和束縛,《搏擊會》拳拳到肉,血花四濺,《性上癮》則有性無愛,幕幕真軍。

Seligman很快便明白,而且解構到,Joe之所以性上癮,不是因為生理需要,而是追求實踐這個行為所帶來的快感。

Joe是一個情感複雜的個體,孩提時代,她已經偷偷跟另一小女孩在浴室地面磨擦下體,尋找歡愉。還以為這場戲帶著一點什麼的暗示,但當長大後,Joe便急不及待隨便挑個手掌夠大的車房仔,獻出了「3+5」的第一次。車房仔的「3+5」性技,對Joe帶來難以磨滅的烙印,令到Joe後來改變了,很快,我們看到,Joe並不真正喜歡手掌夠大的年輕人,她喜歡的,其實是年紀夠大的男人,她戀父。

她無法壓抑對父親的仰慕,但她又無法得到父親。她在火車上強行誘惑有婦之夫就是明證,男人替她付車費的紳士行為,絕非手掌夠大的車房仔可比。但男人堅拒她的色誘,便激起她要征服男士的心。

「H太太」一段,是Joe戀父的報復。有婦之夫終於拋妻棄子服膺在她的袴下,她顯得若即若離,她贏了這個男人,但仍然無法取代和滿足自己對父親的愛。轉捩點是當她的父親因精神錯亂而病死之後,Joe又再改變,她過去的性濫交突然變成了原罪,她要為自己贖罪,於是整個解構進入「後篇」,第六章「東方與西方教會(沉默的鴨子)」,開展漫長的性虐待自毀,進入如身在冷河的性冷感期。

3. 不是女性主義

《性上癮》不是關於女性主義,也不是關於解放性愛。Lars Von Trier以羅蘭巴特寫《戀人絮語》的方式,解構他的「性癮絮語」,他不是要幌動自由的旗幟,替女性充權,他在追尋女主角濫交背後,潛藏的心理──戀父情意結。「小風琴學院」一段令Joe欲仙欲死的對象,除了車房仔Jerome,另外兩位都是「父親級」對手,但Joe並不滿足,因為對手不是真正的父親,就像《戀人絮語》中,羅蘭巴特解拆維特的奇怪行為,提到關於「欲望和需要」:「我天天看見對方,但我又不因此而滿足,戀愛對象實際上就在眼前,而就我心裏珍藏的形像而言,她又不在跟前。」於是,便有理由相信,Joe一直透過性濫交,來想像父親。事實上她童年時與父親親密地走進森林的畫面,經常在她的腦海穿插出現。而最具性徵的場面,是童年的Joe躺在森林茂密的草叢之間,畫面象徵著女性陰部,她感到無比的性興奮。

《性上癮》本質是男性中心的,是導演中心的。在影片後篇的最後三章,即當Joe的父親死後,影片調子便徹底改變,由前篇的「性上癮」,逐漸走向「性無癮」。當父親形象消逝,毀滅了一切幻想,東方教派與西方教派的喜樂與苦難一併而致,罪與罰也就更明刀明槍。

假如以為《性上癮》可以看個興奮莫名,敢情是一場誤會。Lars Von Trier的野心,不是要拍部色情片,《性上癮》解構性癮,也在「反性癮」,anti-sexuality。Lars Von Trier明言,戲中一切打真軍的性愛鏡頭,都是利用電腦效果結合演員與替身,腰部對上的是演員,腰部對下是替身。單是這一點,便足以令人感到「無癮」吧,嘿嘿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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