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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金像獎系列]《智取威虎山3D》:徐克拍出代表作

對《智取威虎山》故事有不同程度的崇拜或偏見,是人之常情。就像宗教就像信仰,信則有不信則無,徐克執起這個燙手山芋,居然又給他煮出了一道「徐克風味」。

《智取威虎山》這故事好像一直觀察著時代的嬗變,由人人要看,是自願還是被迫都好,到人人怕看,是發自內心還是跟隨大氣候都好,中間經歷數十年,到了今天,新的一代人開始不知為什麼要看,甚至不明為什麼有人拒絕去看,感覺恍如隔世。

中國電影近十年發展以光速飛行,電影票房由好不容易才收幾千萬,到現在幾乎部部收過億,《建國大業》、《唐出大地震》亦先後拍過,《智取威虎山》到今天才完成上映,其實已經算遲。這個故事早有人想拍,其中包括香港導演,但官方認為,未出現可信賴的製作班底之前,這個故事還是不許亂碰。

大概很多人會明白,一旦搞砸了,無論是路線有偏差,或是票房欠佳,都不是好事,可見這個故事的重要程度。不過,聖經故事也在西方社會經常被翻拍,演過耶穌的人多不勝數,偶有製作人甚至以批判思維處理,惹來不少風波,更有江湖追殺令,但無論發生什麼事,從來無損聖經的神聖本質,真金不怕洪爐火,最重要的是故事能夠服眾──後來,威虎山就出現了黃建新和徐克。

1946年,國共內戰,共軍參謀長少劍波率領小隊,消滅反對派頭目座山雕及一眾成員,反對派的根據地,是形勢險要的威虎山。當時有份參與出征的共軍隊員曲波,把經歷寫成小說《林海雪原》,其中一段,即「智取威虎山」,就被多番改編,甚至經國家領導人指導劇本,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以京劇形式演出。

徐克重拍這個主旋律樣板劇,作出了幾個重大決定。電影開場時,畫面所見的地點不是在中國,而是在紐約,戲中的現場不是戰場,而是在K場──卡拉OK場。一班在紐約居住的華人,在K房買醉,男的女的擁在一起,握著咪高峰,又唱歌又乾杯,其中一個打扮斯文的男子,在狂歡期間,情緒突然被止住了,思緒陷入沉思中,因為他看見K房電視播出了《智取威虎山》的京劇KTV!──不要說是男子,觀眾看見此情此景也許都會「打個突」,唱唱下流行曲K,忽然彈出威虎山K。男子不是震驚,而是泛起了無限的鄉愁,他立即打道回鄉,在火車旅程中,1946年國共內戰的槍火就在追憶的思緒中燃起。

也許思索如何把昔日的京劇故事帶回今天,最簡單的方法,莫過於就是由年輕一代對故事的好奇和追思開始,引發鄉愁,想起家國,繼而回到戰火現場。這種開場的處理手法,由唱K唱到威虎山K,多少帶點造作,但動機還是明確的,特別是影片由K房到客廳的首尾呼應,大概會對這番刻意的用心,有多一點體諒。

要新一代人「接受」老一輩屬意的威虎山故事,是不容易的任務。單是由年輕一代揭開故事序幕並不足夠,徐克另一個重要改動,是把主旋律樣板劇,變成間諜特工片,以荷李活特務電影風格,為傳統主旋律故事穿上新衣裳。

事實上,《智取威虎山》故事和主角確有間諜特務的特質,共軍小隊偵查員楊子榮自動請纓,潛入反對派陣營,做臥底,裡應外合。楊子榮於是變身正邪混合體,在反對派眾人面前,表現心狠手辣,在共軍同袍面前,就足智多謀。故事前中段很大部份著重鬥智,老大座山雕屬下有不少忠心耿耿的「契仔」,在容納一位新成員時,就掀起不少猜疑、妒忌的鬥爭。

影片拍攝手法參考荷李活黑色警匪片,角色處身幽暗場景,刻意在長長的地道、樓梯及牆壁,製造光暗對比的燈影,經常出現高反差燈光,風格鮮明,效果突出,把黑色電影的美學,在中國傳統戰爭故事中完全呈現。

徐克把故事拍得像間諜特務片,但就沒有心多多又將之變為功夫武俠片,假如楊子榮突然變成武功高強的人,整部戲就變得像《一個人的武林》,不倫不類。維持風格統一很重要,把《智取威虎山》當成是《鐵金剛》或《職業特工隊》去拍也不一定是對,但就做到以新手法拍舊故事。單是結局一場,楊子榮徒手抓著戰機追趕,不讓座山雕逃脫,敢情就是湯告魯斯或占士邦上身,智勇雙全。

整部戲以占士邦形式來改造,而且改造得相當有水準,但《智取威虎山》還有很重要一點與《鐵金剛》或《職業特工隊》不同,就是處理英雄的做法。占士邦是英雄,Ethan Hunt是英雄,兩者都是影片內唯一的英雄,觀眾可以當楊子榮是英雄,但《智取威虎山》並不完全有這個意圖。

單看楊子榮在戲中出場的時間,差不多在十五分鐘後,就可以理解,影片沒有「一個主角」,沒有個人英雄,只有集體英雄,解放軍才是英雄。楊子榮出場後,鏡頭並不沒有完全以他為中心,故事一直都多角色多線式,而且演員之中沒有一位名氣特別響亮,大部份都是實力派,連樣子都改頭換面,連演座山雕的梁家輝,仍有不少人未能認得出是他。荷李活電影習慣炮製英雄主義、個人主義,但《智取威虎山》就強調集體主義、去英雄化。電影採用中西合壁的技法之餘,仍然小心處理著中西不同的意識形態。

徐克拿捏各方面的平衡,展現出非常高度專業的優異水準,接二連三的大場面手到拿來,連國片經常被垢病的特技效果都大大提升到國際水平,故事節奏明快,條理清晰,刺激、驚險、懸疑之餘,還拍出人與人之間的情味,和感性的鄉愁。黑色電影美學在徐克手上玩出濃厚味道,把中西意識形態合壁的同時,再把娛樂與藝術融合,風格突出,非常難得,難得在令人看主旋律題材時,沒有被主旋律綑縛至動彈不得。徐克確實拍出了代表作。

(原刊於明報星期日副刊 2015年5月17日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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